#03
绳子对着空气稍微出神了一会儿，直到前面的同伴示意他跟上。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向前迈动沉重的脚步。
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稍微感觉无聊了。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想过。
“这地方究竟是哪里呢”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三秒。“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个念头转了两秒。“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念头稍微留得长一些，是五秒。
“他们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过这样的生活”这个想法，则足足停留了十五秒。
绳子知道自己稍微有些特别。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总是出神。同僚们时不时就会埋怨他想得太多，让他们早已生锈腐烂的脑子都有些想要转动起来，吱吱呀呀的让他们头疼。
“绳子”这个外号就来自他日常的习惯。清道夫们偶尔会分配到一些用于捆扎大量尸体的绳子，而他日常的习惯就是把绳子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一圈，然后悬到高处，感受脖子周围被压迫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用他那已经锈蚀的脑子来想都想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脖子被什么绕住的感觉相当美妙。每天晚上他都会这样把自己吊个一夜，醒来时感觉身体无比的放松。如果他的心灵仍然存在的话，心情应该也会是这样的轻松。
他已经不知道因此消耗掉多少条绳子了。每次需要用到绳子而只能把断掉的绳子结在一起充数时，他都会被他的同僚们盯上很久。
时不时他会开始思考把绳子在脖子周围绕一周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残破的记忆里有一些隐约的片段。阴暗的房间，破旧的墙壁，灰色的没有生机的世界里，那些同样把绳子绕在脖子上，然后悬到高处的人们。
他偶尔会尽力地去回想那些人的样子，他们在那样做之前和之后的动作。他在尝试搞明白那些人在做什么，是为了什么而去做。
每天他都会这么想一下。稍微地想一下，让那单线程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成为大脑的大脑承担一些清理尸体以外的任务。稍微地这样……放松……
……直到他问到了鲜血的气味。
防毒面具并不能将气味完全过滤掉。他那对尸体极度敏感的嗅觉捕捉到了死亡。他的同僚显然也和他一样，因为他们一同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血的气味，还有极度奇怪的脚步声。绳子用他竟然存在着的经验判断出那不是尸体行走的声音，哪种尸体的都不是。
那就像是一张桌子在迈开桌脚行走的声音——
——在他进行下一步的思考之前，他还是看见了尸体，或者说尸体的一部分。
那是一只显然属于尸体的苍白的手。它的五指撕裂般地张开，朝着绳子抓过来。
——绳子突然觉得他不想逃开。
这个念头持续了零点一秒。铁钩重重地砍在那只手上。它垂落下来，发出了撕裂般的惨叫，在绳子听来不可思议地动听的惨叫。
他的两位同僚也分别击退了一只苍白的手。其中一只手紧握着一柄短小的刀，上面流着像是流不尽的鲜血。
光是看着那把刀绳子就觉得相当亲切。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妄想，开始遐想，开始幻想那柄刀划破自己手腕的感觉。让自己的血能从那柄小刀上流下，简直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因为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他看向了那白色的手的源头。那是一座似乎是浴缸的东西。比起别的什么材料，它更像是肉质的。那暗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割划的伤痕。
本应该是淋浴喷头的地方换成了一只手。它垂在那里，滴着血，滴着哀伤，滴着希望。
绳子走了过去。他觉得他是遵循着自己的意志的，因为他想要走过去。他的同伴们也是一样。
他们来到了那座浴缸前，凝视着它。
浴缸里全是血。全是尸体的颜色。全是哀伤的颜色。绳子开始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哀伤”这个词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自己空洞的内心被血水填满。
浴缸侧面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绳子这才发觉这浴缸是有眼睛的。它细小的瞳孔迅速地上移，盯着盯着它看的三名清道夫——然后从眼角流下血色的液体。
白色的手又一次出现了。这次它们没有狰狞地袭击他们，而是在血水里摇晃着，无力而温柔地摇晃着，缓慢地伸长，温柔地将他们的身体缠绕抚摸。
绳子突然感觉那模糊的记忆清晰了。他回想起了什么，回想起了那些人在做什么。他突然能够理解，那两个人把绳子缠绕在脖子上时，露出的笑容是什么。
再次回过神来时，视野里只剩下了血红。不，那不是血红，是洁白的，是纯粹的欢乐与希望。
他绽放出一个没有人能看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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